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032章 化解(二更)

關燈
第032章 化解(二更)

谷倉的門打開了, 走進來一個人。

那人從進來後腳步就變得很慢,慢慢從後面走過來,小心翼翼的靠近她們, 似乎是發現她們已經醒了,就停下腳步,在原地猶豫了一會兒, 才走近她們的視野。

一個女人。

酈壬臣飛速打量了一下這個人,她身高比一般的成年女人高一點,肩膀也寬, 但是人很瘦,像長年營養不良只顧著竄個子但沒能長多少肉的那種女孩子。

她年紀看著不大,約摸不超過二十歲, 頭發挽在腦後,紮成兩個髻子, 用布條纏起來,身上穿了件破麻衣裳,肩膀和肘部打了七八個補丁,看來平時幹了不少肩扛手挑的重體力活。

視線下移, 酈壬臣看見她穿著一雙草鞋, 腳趾有水泡,再往上瞧一眼,落在她手的位置,這個女孩子的手竟和她的腳一樣,粗糙、有水泡。

此時這雙滿是老繭的手裏握著一塊粗布,布上放著兩個臟兮兮的飯團。

在酈壬臣打量她的這幾瞬間, 女孩一句話也沒說,許是不知道說什麽, 因為她的眼睛裏有種欲言又止的不知所措,似乎不知道該拿她們怎麽辦。

女孩從她們的裝束看出來酈壬臣是一位士人,而田姬則是下屬。

酈壬臣不打算先說話,她還沒搞清楚情況,不知道到底是誰綁架了她們,是這個女孩?還是這家的主人?

一陣風拂過窗牖,谷倉的四扇窗戶發出“哢拉”的震動聲,只見女孩像是被驚了一樣,一下子彈起來,跑到谷倉門口,拉開一條縫向外張望,確定沒有人,才又將倉門關上,走回來。

酈壬臣目光微動,有點明白了什麽。

又磨了好半天,這女孩才猶豫著開口了,她說:“你們要去哪?鄭國的哪座城邑?”

真奇怪的問題,酈壬臣心裏默默想著。她沒有回答。

見她們不說話,女孩從幹草堆上撿了一根木棒,指向她們,提高嗓門,又問了一遍,“你們昨天夜裏打算去哪?要是不說,就再打暈你們一次!”

田姬瞧著眼前晃來晃去的木棒,嚇的朝後縮了縮。

女孩見田姬害怕了,以為找到了突破口,便趁勢再往前一步,木棒朝田姬伸過去。

“閣下是第一次做綁匪吧?”酈壬臣的聲音淡淡響起,止住了那根險些要戳到田姬喉嚨處的木棒。

女孩停頓了一下,將棒頭快速轉向酈壬臣,喝道:“不要這麽多廢話!”

“那看來我是猜對了。”酈壬臣繼續說。

女孩咬咬牙,氣急敗壞的道:“那又怎麽樣!”

酈壬臣擡頭盯住她的眼睛,說:“如果閣下的主人知道閣下昨晚不經過他同意,隨便綁了兩個人回來,他會有什麽反應呢?”

女孩氣憤的神情有一瞬的凝固。

“我又猜對了,是嗎?”酈壬臣依然看著她。

女孩手裏的木棒顫了顫,棒頭從酈壬臣的身前低下去。

“其實閣下也不想殺我們,否則早動手了。”酈壬臣決定先穩住她的情緒,“所以……閣下也不介意和我們多說幾句話吧?”

這是一個偷換概念,不想殺她們不代表願意和她們多說話,但酈壬臣打算趁機含糊過去,她馬上又說:

“閣下不必告訴我們您究竟想做什麽。讓我先告訴閣下我是怎麽猜出來方才那兩點的,好嗎?”

女孩抿了抿唇,過了一會兒,才擠出一句:“不要叫我閣下。”

“好,好,都聽您的。”其實酈壬臣早看出了這女孩聽到“閣下”這兩個字時渾身不自在的狀態,她大概這輩子還沒被這麽叫過。

酈壬臣朝後靠了靠,靠在墻根的一個大缸肚子上,表示自己是沒有戒備的放松狀態,“請您放心,我不會大喊大叫,惹來您的主人。”

女孩板著臉道:“主人的屋子很遠,你喊破喉嚨他也聽不著!”

看來這是一座挺大的宅邸呢……酈壬臣默默思量著,這樣一來就麻煩了,她們不能偷偷逃走了。那麽,眼前的女孩只能是唯一的突破口了。

女孩見她低頭不語,等的有些不耐煩,用木棒搗了搗她的腳,“快說!別想別的!”

“哦,我說,我說。”酈壬臣態度非常溫順,“首先,您劫持了我們,卻沒有蒙上我們的眼睛,只將我們丟在谷倉裏,再者,您方才話裏透露的信息實在太多了。”

女孩警戒的看著她,問:“什麽話?”

酈壬臣道:“您提到了‘昨夜’和‘鄭國’,這說明……我們只昏厥了一晚上而已,而不是好幾晚。並且,我們是被您抓來了鄭國,而不是抓回了齊國或者其他什麽國家。這些我們作為俘虜本不應該知道的信息,您卻都告知了我們,所以我初步判斷,您並不是一個老手。”

女孩微微張了張嘴,似乎有點發囧。

酈壬臣繼續道:“不過,這些都不是最直接的證據,最直接的證據還在別處。”

女孩將木棒握的更緊,問:“在哪?”她四下看看,生怕留下了什麽把柄。

酈壬臣看了看自己和田姬被綁住的腿,道:“就在這裏了,您是用我們馬鞍釘環上的皮繩捆綁的我們,這說明……您原本準備的工具不中用了,是嗎?或者說您原先就沒準備工具?這可絕不是一個老練的綁匪會疏忽的事啊。”

女孩更加驚訝了,酈壬臣猜測的一點不錯,昨夜她原本是準備了麻繩用來捆她們的,可是情急之中,那麻繩竟一扯就斷了,她著急之下,便解開馬鞍上的皮繩來用。

女孩下意識朝後退了一步,道:“你說這些又有什麽用?還有別的嗎?”

“還有第二點沒有說。”酈壬臣像個老老實實的學生一樣回答道:“方才窗戶有異響,您立刻很警覺的跑到門口去張望,您擔心別人會發現您的秘密,所以處處都很謹慎,宛如……”

她本來想說‘宛如驚弓之鳥’,後來思索了一下,又改成了:“宛如受到一點風吹草動都會使您慌張一樣。這說明您的主人並不知道您昨晚綁架了兩個旅人回來,更沒有指示您去綁我們,是不是呢?”

女孩仔細的瞧著酈壬臣的臉龐,感覺這人真奇怪,明明都已經是籠中困獸了,表情卻還是那麽的從容,講起話來竟還是那麽的有禮貌,一口一個您啊您的,這哪裏像是一個俘虜啊!

見女孩一直不吭氣,酈壬臣就道:“好了,我答應您回答的問題都已然回答完了。”她露出一抹誠敬的笑意,“那麽,我可不可以也鬥膽問您一件事呢?”

女孩雖然從沒見過這樣的人,心裏很奇怪,但她知道自己並不討厭她們。

“你說。”女孩幹巴巴的道,將手裏的木棒朝幹地上“篤”的一杵,頗有威脅的意味。

酈壬臣道:“請放心,並不是什麽叫您為難的事情,我是只想問,我的隨身佩劍被您放在了哪裏?”

女孩謹慎的打量她片刻,才道:“我收起來了,你問這做什麽?你自己都快沒命了,還管那銅疙瘩幹什麽?”

酈壬臣輕輕點頭,道:“我明白了,您並沒有賣掉它,是* 嗎?”

她再次盯著女孩的眼睛,以非常確定的語氣:“那麽,您就是賣掉了我們的馬。”

女孩臉上閃過一陣詫異,低下眼皮不去看酈壬臣。

酈壬臣沒有放過她面上的任何表情,繼續道:“看來我又猜對了。”

她方才那一問,其實是在詐那女孩,她在考慮這女孩綁架她們的動機到底是不是錢財,還是其他的什麽。現在,她可以確定了,女孩的目的就是錢財。

酈壬臣在心裏悄悄松了口氣,如果對方只是為了錢,那麽事情將有很大的回轉餘地。

至於她為什麽會做出這樣確鑿的推測,倒也簡單。在江湖上,通常綁匪不會對單獨出行的士人下手,因為這些寒酸士人身上實在沒什麽好搶的,只有一柄劍還算值錢點,但是士人用的劍是他們身份的象征之一,劍上會刻著他們的姓名和身份,若拿到集市上去賣,萬一應付不好官府的盤查,很難出手轉賣成功。

再有值錢的東西,便是馬了,酈壬臣和田姬騎的正是兩匹快馬,是她們花費了大價錢前幾日在淄城買來的,為的就是能夠快點趕到鄭國。

“您看來急需錢嗎?”酈壬臣拿出發自內心的誠意,說道:“或許我可以幫助到您呢。”

她之所以問的是‘您急需錢’而不是‘您很缺錢’,是因為她明白,像女孩這樣的奴仆,賣身給一個大戶人家,平日裏是絕對用不著貨幣的,主人會為他們管吃管住,他們負責勞動和服侍主人就可以了。

無論在哪個國家,奴隸都用不著花錢。

依《鄭律法》,奴隸盜竊,要處以剕刑。所謂剕刑,就是砍掉雙手的意思。

眼前的女孩為什麽如此著急需要錢呢?又為什麽不惜冒著剕刑的危險去幹從未幹過的搶劫這種勾當呢?

酈壬臣不知道。

女孩聽到她這麽說,卻冷冷道:“你們幫不到我!你們已經什麽也沒有了!”

酈壬臣吃了一癟,沈默了片刻,才說:“您說的對,我們現在什麽也沒有了。但沒準我有主意。您不妨說說,您需要的錢夠了嗎?這總能說吧。”

女孩動動嘴唇,終於說道:“不夠。”

酈壬臣有點驚訝,那兩匹快馬可是很值錢的,她問:“您賣了多少鄭布?”

鄭國以“布”為貨幣單位,用黃銅制造,在天下九國中,是比齊幣還要值錢的種類。

女孩道:“一銖。”

“一銖?!”酈壬臣不敢相信,“是一金銖還是一銅銖?”

“銅銖。”

“啊……”酈壬臣輕嘆一口氣,感覺到一絲心痛,兩匹良馬竟然只賣了一銅銖。她同時也明白了,這個女孩以前應該從來沒花過錢,沒有任何市場物價概念。

女孩不自然的捏了捏手指,又是懊悔又是生氣,從酈壬臣的反應中,她才知道自己早上去賣的太便宜了。

早知道就等她們醒來問問市價再去賣了!

酈壬臣瞧她一眼,知道她現在的心情大概是什麽樣的,想了想,說道:“來,請您先坐下。”

“又幹什麽!”女孩的氣還沒消。

酈壬臣道:“您應該知道,若是叫旁人知道您劫持了我們,還把我們的馬匹賣了,並已經拿到了贓款……”

她不經意的瞟那女孩一眼,“沒準還已經把贓款花幹凈了……會是什麽結果?”

女孩撇過頭不去看她。

酈壬臣接著道:“那麽,現在是誰也無法洗脫您的罪名了,您會受到剕刑。”

她繼續觀察女孩的反應,發現女孩仍撇著頭,只不過咽了一下口水。十幾歲的女孩子,聽到剕刑兩個字當然會害怕的。

“您最好的處置方法就是昨夜將我們二人毀屍滅跡在那片荒野的樹林裏,否則您就永遠無法安全。”酈壬臣平淡的語氣像是在分析別人的生死一樣,“可是您沒有那麽做。”

女孩這時回頭了,“我不想殺人。”

酈壬臣發現她的眼珠很黑,黑得發亮,像某種動物,她笑道:“是的,您不想殺我們,不過您也不會輕易的放過我們,您更不可能將我們關在這個谷倉裏一輩子。”

是啊,女孩確實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一開始,她想將酈壬臣她們隨便丟到一個郊外去,反正她們也不認識她,又能上哪裏去告官呢,但她又覺得這樣做也不保險,萬一她們突然某一天找上門來,她不是死路一條嗎?

“所以,您已無路可走了。”酈壬臣又開口了,“請您坐下來,告訴我您急需錢財的原因,也許我能想到什麽主意——對您對我都好的主意。”

真奇怪,明明酈壬臣才是被五花大綁的那一方,但是從她嘴裏說出“您已無路可走了”這句話又是這麽自然,這麽合理。

見女孩態度有一絲松動,田姬也趕緊附和著說:“沒錯,我家主人很會想主意的。”

女孩想了一會兒,認命似的一屁股坐在幹草上,組織了半天語句,才蹦出一句:“我……弄丟了主人的羊。”

酈壬臣有點明白了,但還不夠,她再次拋出一個引子:“您看起來並不是一個粗心到會將主人財產弄丟的人呀。”

女孩意外的擡頭看看她:“你怎麽知道?”

“就憑您昨夜絆倒我們的手段看出來的。”酈壬臣側頭問田姬,“還記得昨夜我們是如何絆倒的嗎?”

田姬方才一直默不作聲,主人講話的時候她都不會插話,這時被問到,才說道:“昨夜一切都發生的太快了……”

隨後田姬便一五一十的將自己被絆倒的感受講述出來。

女孩聽完,只感覺這是一個平平無奇的故事,疑惑道:“這又怎麽了?”

酈壬臣道:“如若不是今日見到您本人,僅憑昨夜的經歷,我簡直很難想象您是第一次做這種事。”

酈壬臣回憶著昨夜的細節,慢慢道:

“首先,您挑選了一處樹林中動手,而不是在荒原上。其次,您動手的時機恰到好處,正是夜色最黑的時候,也就是月食完全的時候。而更令我驚訝的是,您在漆黑不見五指的夜裏竟然能夠下手如此精準……用一根棒子絆倒一匹正在飛馳的駿馬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別提在黑夜裏了。”

酈壬臣進一步解釋道:“因為您既不能將棒子伸出去太早,那樣馬兒會直接躍過去,您也不能伸出去太晚,因為只絆後蹄是摔不倒馬兒的。最好的方法是將棒子斜插過去,別在兩條前腿中間,最好還要盡量把棒頭牢牢紮住地面,馬才會一下子栽倒,馬背上的人也毫無還手的機會了。昨夜,您正是這麽做的吧?”

饒是方才已經見識過多次酈壬臣明察秋毫的本領,女孩仍然被她震驚了。她瞪大了眼睛,瞧著酈壬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這敏銳到可怕的觀察力……

酈壬臣講完了,感嘆一句:“如果您不是慣常做這種事,第一次就能成功,那麽只能說明您是個天賦異稟,極聰明之人。”

她講完後就靜靜等待著。

女孩端詳著她,酈壬臣雙手雙腳都被死死捆住,她的臉色不知是因為饑餓還是別的原因呈現出一種不自然的蒼白,身形瘦削,樣貌姣好,如果以容貌的標準來評價,女孩從沒見過比酈壬臣還好看人,但這並不是她最引人註目的地方,她最引人註意的是她的眼睛。

女孩覺得酈壬臣的眼睛有一種神奇的魅力,仿佛具有洞察一切的本領,女孩在她面前坐著,感覺自己簡直就像個透明人。

田姬的肚子發出“咕咕”的叫聲,打破了谷倉裏的安靜,田姬想到主人一定也餓了,就瞧了瞧女孩手裏的兩個飯團,大著膽子對她說:

“您帶來的那些飯團,是給我們的吧。既然您沒有立刻殺掉我們的意思,那懇請您不要叫我的主人挨餓。”

女孩奇怪的斜了田姬一眼,說:“如果我只給你們一個飯團呢?”

田姬立即道:“那就給我的小主人吧。”她的神情很坦然。

女孩盯了她一會兒,將飯團一邊一個扔在她們身邊,說道:“要是我被捆在這裏,我才不會對我的主人這樣好的。”

她起身解開綁住田姬雙手的皮繩,卻沒有解開腳上的,然後她又坐回了原地,也並沒有要解開酈壬臣的意思。

女孩心裏掂量著,只要酈壬臣逃不掉,那麽田姬也絕不會獨自跑掉。

田姬會意,撿起一個飯團,先去餵酈壬臣,餵完自己才吃另一個。

酈壬臣從女孩進入谷倉以來的一舉一動推測,這個女孩的主人家應該不是士大夫之家,因為她似乎對酈壬臣這類人的舉止感到陌生和新鮮,像是沒見過一樣。

如果不是士大夫之家,卻能夠擁有這麽大一處宅院的,又是在鄭國,那就只有……

“您的主人是一位商賈之人吧?”酈壬臣吃飽了,又開始發問。

“哼,你很聰明。”女孩冷聲道:“但是別指望你多說幾句我就會白白放走你。”

酈壬臣笑了笑,“我說的每一句話,也自然不會是白白說出來的。”

酈壬臣朝身後的陶缸蹭了蹭已經麻木的胳膊,想讓自己舒服點,但無論怎樣都是無法舒服的,田姬見她被反綁在後的雙手已經被皮繩勒的發紫,就轉頭哀求道:

“請您把我重新綁起來,把她放開一會兒好嗎?再這樣下去,她的手會斷的。”

女孩坐在原地沒動,偏頭瞥了一眼酈壬臣的手,似乎……的確捆的有點緊了。但酈壬臣的臉上始終平淡無波,從她走進來到現在,少說也有大半個時辰了,期間酈壬臣的表情從未暴露過一絲痛苦的破綻。

“她可真能忍啊……”女孩在心裏默默咂舌,但不動作。

酈壬臣看出她並不想解開皮繩,便不再糾纏了,索性切入下一個話題:“關於錢財的事情,如果您還未想出很好的解決之道的話,不妨聽我一言。”

她和田姬的當務之急是趕緊想辦法出去!

哪怕心裏著急,酈壬臣仍然以一種很好講話的態度道:

“我看得出來,您是個聰明又好心腸的人,但您的主人對您並不好。同理,我也是好心腸的過路人,而且方才您也認為我蠻聰明的。那麽……我們兩個同樣聰明的好人為什麽不能站在一起,想出一個辦法解決您主人對您的苛難呢?”

這話有點繞,女孩琢磨了一會兒,才道:“羊已經丟了,如果不買一只新的,主人就不會放過我,而你……我剛才也說過了,你們沒有多餘的錢了。”

真是個頑固的女孩子啊,酈壬臣在心裏默默嘆氣,同時告誡自己此時一定不可心急,只差一點點了……

酈壬臣學著女孩的語氣道:“但我剛才也說了,您並不是一個粗心蠢笨到會弄丟主人財產的人,您沒有否認,所以即是說,羊其實不是被您弄丟的,而您又不得不替另一個人背黑鍋。”

女孩垂下眼皮,盯著自己生滿凍瘡的腳趾,算是默認。

“是誰?”酈壬臣直截了當的問。

“告訴你也沒用。”女孩不抱希望的道:“他是主人的大兒子,我的另一個主子。”

“原來如此……”酈壬臣轉著腦筋,聽起來確實挺難辦,她又問:“羊是什麽時候丟的?”

“昨天下午。”

“幾時?”

“……我不認得時辰。”

“……”

酈壬臣想了想,換一種問法:“太陽下山了嗎?有多高?”

“快了吧”

“好。丟了幾只?”

“一只。”

“當時是他在管羊嗎?你在做什麽?”

女孩歪頭回憶了一會兒,才說:“我在城郊山坡上放羊,小主子來了,沒事幹就找我打了一架,然後他氣的把他的匕首朝羊群扔過去,紮住了一只羊的屁股,那只羊就驚跑了,我就去追,卻沒想到旁邊又驚跑了一只,我剛追回了前一只,再去追另一只,追了很遠,但又遇見了山匪。”

“山匪?”酈壬臣重覆一遍這個關鍵點,“所以,那個山匪就搶走了另一只羊,您沒有力氣再追上他,是不是?”

“是。”

酈壬臣了然的點點頭,笑道:“所以您也有樣學樣,在同一天的夜裏搶劫了我們。”

女孩被她說的自覺理虧,低下頭不言語。

酈壬臣也沒心思再埋汰她,她們的小命還捏在這小姑娘的手裏呢。

信息有點多,她需要仔細的理一理。

城郊,小主子,打架,扔匕首,山匪……似乎每一個點都值得深入挖掘一下。

女孩擡頭瞧了一眼沈思中的酈壬臣,感到很奇怪,她搞不懂這麽簡單的一個故事有什麽好深想的。

過了半晌,酈壬臣才開口:“您方才說,您放羊的地方在城郊,也就是說,那裏離城邑很近,那城邑熱鬧嗎?”

這問題沒頭沒尾的,女孩不耐煩的答道:“當然熱鬧啦,那是坪城,鄭國數一數二熱鬧的地方。”

坪城……原來她們在坪城附近。

酈壬臣知道九國重要城市的位置,離鄭國坪城最近的一處邊境城是鄢邑,所以她們現在是在鄢邑了!

她默不動聲,接著問:“那個山匪的模樣您還記得嗎?”

酈壬臣的問題跳躍度有點大,把女孩搞得摸不著頭腦,“他沒有長相,行了吧!”

“什麽叫沒有長相?”

“哎呀,沒有就是沒有。”女孩煩躁起來了,“沒鼻子沒耳朵也沒有嘴,叫我怎麽說!”

“哦……”酈壬臣理解了女孩的意思,脫口而出,“這個山匪受過劓刑和刵刑,他是個賭徒加色鬼。”

鄭國律法,賭債不還處以劓刑,削去鼻子,貪淫處以刵刑,削去耳朵。

一個既沒有鼻子又沒有耳朵的人,在女孩眼裏就是“沒有長相”的。

“我明白了。”酈壬臣聯系前因後果,飛速盤算了一圈,找到了一條思路,“我們雖然沒有錢買羊了,但我們可以把原先的那只找回來。”

女孩吃驚的看著她,“你瘋了嗎,你怎麽知道那山匪是誰?又怎麽知道他把羊藏到哪去了?說不定已經煮了吃了。”

“不會。”酈壬臣正色道:“像這山匪般貪淫好賭之徒,不會把羊煮了吃的。他昨日傍晚才搶走了羊,坪城離此地不遠,那麽他八成會急不可耐的就近去坪城銷贓,然後揮霍一空。”

“時辰尚未過去一天,我們現在行動還不算晚!”酈壬臣果斷給出了判定。

酈壬臣臉上的認真叫女孩覺得她不是隨便說玩笑話的。

女孩囁嚅著嘴唇,問道:“那……我們該怎麽辦?”

女孩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她已經下意識的用“我們”來稱呼她和酈壬臣為一夥了。

酈壬臣順勢幹脆的道:“我們要立刻趕往坪城。”

女孩望著她,聽到這個提議,眨了眨眼,似乎還在猶豫要不要相信她。

酈壬臣這時補了一句:“除此之外,您還有別的方法嗎?”

女孩抿了抿唇,她顯然沒有,就說:“那我得綁你們一塊去。”

“沒問題。”

田姬這時插空又求道:“現在您可以松開我主人的皮繩了嗎?”她一直心心念念這事。

女孩警覺的目光從她們臉上輪流掃過,才慢慢湊過去,解開了酈壬臣手上的皮繩,但同時又快速將她的腳和一根谷倉裏的柱子綁了起來。

酈壬臣的手被解開了,但她卻沒有將雙手從背後拿到前面來,因為她的兩條胳膊已經失去知覺了,使不上一點勁。

田姬替她揉著胳膊和青紫的雙手,好半天還是不起效,急得團團轉。女孩不吭氣,站起來,拉開谷倉的門走了出去。過了片刻,卻見她提了半桶熱水來,熱氣騰騰的從竹桶裏冒著白氣。

女孩將竹桶放在酈壬臣身側,扒拉開田姬,然後將酈壬臣的胳膊以最舒服的方式慢慢轉到前面來,把她一雙青紫的手浸在熱水裏。之後從她肩膀開始,逐個揉搓穴位、關節。

過了一會兒,酈壬臣的手終於有了知覺,她感到了手臂的酸麻和掌心水溫的熱度,便試探性的伸展十指,再蜷縮起來,再伸展……如此這般幾次,才恢覆了。

女孩見她已無大礙,便停下動作,一屁股坐回旁邊,自始至終一言不發。

“多謝。”酈壬臣好脾氣的向那個始作俑者道謝,“沒想到您還會這種本領。”

“那有什麽?”女孩開口:“阿娘教我的,從前的時候,經常這樣幫阿爹暖身子。”

“您阿娘阿爹……”

“早死了!”女孩打斷她,似乎完全不想提這事。

酈壬臣知趣的沒有再說話。

女孩斜她們一眼,“休息夠了麽?夠了就走吧!”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